一个晚上太想吃榴莲披萨然而外卖全部关门了的流水账产出。
——
乐正龙牙打从娘胎里滑出去，在掌握人类精神的神秘活动之前，就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像是责任信仰一类的东西，这些意识上的指向标在他混乱的成长阶段，像一根狡猾的丝线引诱他在平淡之外的蛮荒大地上踏出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八岁的那一年，他被邀请进入宫廷，那个长着山羊脸的老人有一捆马尾巴似的白胡子，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乐正龙牙他与生俱来的使命，由此乐正龙牙才明白那根只有他才能感觉到的丝线叫做命运，他是勇者，人类注定的英雄。
他的人生由此被世俗的条条框框圈成各式各样的规则，但庆幸他是宿命论的信徒，他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命运的必然性，这成为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动力。
可在循规蹈矩的生活迎来终章的那一刻，乐正龙牙却犹豫了。倒不是说畏惧死亡，会死的人不一定是他，可他宁愿亲自去迎接死神。
魔王比他想象的还要羸弱——一个又矮又瘦的小女孩，看起来像个傻子，被吓到一言不发的模样活像一直待宰的兔子，红彤彤的眼睛里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眼泪，喉咙管在冒泡泡，涌出一团团哽咽啜泣。
杀了魔王结束一切，他会像前人一样完美地结束他的使命，成为人们口中的英雄，人们会根据他活着的种种行为道德和民间流传的绯闻流言研究这位被神选中的传奇人物，他会变成历史的一部分。
然后呢？
软弱的小魔王憋着一股子的委屈和恐惧，战战兢兢地拿着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魔杖对着乐正龙牙，乐正龙牙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逃跑的冲动，坚持到现在无非是认清了现实，这一届魔王同勇者的实力差距实在是悬殊太大了。难以理解的空虚与挫败感让乐正龙牙备受打击。
于是，毫无前兆的情况下，乐正龙牙做出一个完全违背了职业操守的行为，他使了个障眼法，把这个娇小的小魔王扔出了战场。
“魔王会毁灭世界。”乐正龙牙深思熟虑，长久以来的经验和教育让他不得不找一些能让自己接受错误的理由，“我必须要杀了你，不让我会是人类的罪人。”
“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小魔王顶着乐正龙牙送给她的小红帽在桌椅的角落缩成一团，虽然他们已经藏到了餐厅的最角落，但绫总感觉有一千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别说毁灭世界了，我连毁灭一只老鼠都做不到，你根本想不到那些小东西有多恶心。”
“你可是魔王。”乐正龙牙对这样的理由表现出难以接受的态度。
“你清醒一点！毁灭世界的魔王是上个世纪的传说了！”绫苦恼地看着这个饶了自己一命的勇者，她感觉到对方在看小老鼠似的视线，这比杀了她更让她不自在，“魔王现在只是个世袭的头衔，魔王除了一个破烂的城堡和无数只小耗子什么也没有——现在连城堡和耗子都没有了，全被你们毁了！”
“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被一个小女孩谴责，与道德上乐正龙牙的确不占理，“比如你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是废柴真是对不起了哦。”绫唰唰抽了好几张纸巾擦眼泪，骂骂咧咧地把魔族和人类一起问候了个遍，乐正龙牙总感觉绫在骂自己，但似乎也在骂她本人。
“你一直这样？”乐正龙牙想要表达一些有损风度的想法，语言上尽可能地温和起来，“像你说的，有些，看起来不是很坚强。”
绫抽抽噎噎地向乐正龙牙吐露了往事，她只是父亲众多的孩子之一，在勇者出世的那一刻起，老魔王决定退休，诞生没多久的绫便被兄姊们推上了魔王宝座，稀里糊涂当上魔王的绫在城堡里浑浑噩噩地荒度了几年时光，直到乐正龙牙带人砸开了城堡大门。
“城堡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
“你是怎么生活的？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料理家务的人。”
“我不需要。”绫摇了摇头，“魔族可没有你们人类事儿多，我不需要吃饭睡觉，只要老老实实地在城堡里呆着，除了身上会积灰偶尔需要洗个澡以外，我什么也不用做。”
“你这是在慢性自杀。”乐正龙牙听言皱了皱眉头，言语中充满了反对质疑。
“这是你们人类的想法。”绫蹲在椅子上抱着膝盖，一直到服务员端着食物走到跟前，才稍稍有些畏惧地往乐正龙牙的方向缩了缩，“魔族很难去世，除非自杀或他杀，极少有自然死亡的现象，很少有人能这么幸运——这是什么？”
“榴莲披萨，这家店口碑很好——你能进食的吧？”
“可以……不过我已经十年没吃过东西了。”绫稍微放松了一些，榴莲和芝士搭配起来的奇怪味道有些吸引她的注意力。
“贪吃的魔族可不少，吃进去的那些食物去哪儿了？”乐正龙牙帮助绫戴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
“消失了，就嘭——也可能是安安静静的，从身体里完全消失了，你们人类不是在研究科学吗？或许按照你们的方式可以发现这些东西是转换成其他能量之类的……直接拿起来就可以吃了吗？”
“嗯。”
“呜——好吃！”咬下第一口食物的绫两眼放光，啪嗒啪嗒地几口吃完了一块披萨，乐正龙牙见状又帮绫切了一块。
“第一次吃？”
“是呜……”
“这样的活着真没意思。”乐正龙牙说完这话，却突然间领悟到了一丝另类的同命相怜之感，于是闭上嘴迎接脑子里接连闪过的回忆。
“毕竟我们和你们不一样。”绫尽可能地保持着记忆里残存的礼节，吃完东西再开口说话，“对我们来说时间没有意义，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一年都一样。”
“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话真让人妒忌。”
“不，妒忌的是我。”绫研究起披萨上的拉丝，她还不知道这个美味的食物叫做芝士，“我们只是拥有生命，但你们可以拥有生活，我曾经见过一个误入城堡的农民，他很慌乱，因为他要在天彻底亮堂之前到达工地，他要工作，不然就不能再周末陪他的家人出去郊游了——抱歉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无厘头啊？但确实是，我很羡慕人类的忙碌。”
“但人类最讨厌的就是忙碌了。”乐正龙牙招呼了服务员，“再来一个？”
“好啊！”
一天的时间流逝极快，乐正龙牙见黄昏的淡黄色溢出了山头，突然萌生了想要带小魔王出去散散步的念头。但绫拒绝了乐正龙牙的邀请。
“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救了我，还请我吃饭——这叫什么？榴莲披萨是吗？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绫优雅地向乐正龙牙行了个礼，她已经不像开始那样手无足措，全然是一个得体大方的贵族千金，“你给了我一个机会。”
“你要去哪儿？”
“我想尝试一下生活……既然魔王已经不存在了，那我就自由了。”
“魔族很难在人类世界里面生存下去。”
“总得试试，并非不可能，倒不如说现在活成人类的魔族越来越多了。”绫的笑容让乐正龙牙想起了年幼时邻居的一个小女孩，虽然已经记不清对方的脸了，但这散发着清晨野草清香的笑容却是令人印象深刻，“何况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风险的，最起码为了榴莲披萨，这很值得。”
乐正龙牙目送绫顺着马路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了，她跟着阳光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头，他想他和小魔王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再见一面。
毕竟他也已经不是勇者了。